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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会拒绝诱惑?

1999-12-29 来源:中华读书报 周大新 我有话说

希腊作家尼可斯·卡赞扎基斯我非常陌生,过去没有读过他的书,对他的生平也一无所知,最初拿到他的《基督的最后诱惑》时,我是漫不经心的,我不知道能不能有耐心把它读完,可一旦开读,便再也没有停下来。这本书所以如此吸引我,首先因为它写的对象是基督,在一定意义上可以说是关于基督的一本新传记。基督是我很小就知道的“神”,是我的故乡很多人信奉的“上帝”,在我们南阳天主教堂,钉在十字架上的基督第一次映进我的眼中时,曾给我造成过极大的震撼。作为一个人,他为什么要走上十字架?他是怎样被钉上十字架的?走上十字架的他为什么会被人们赞美和供奉?这一连串的问号很早就在我的心里存着,我极想从这本书里找到答案。这本书吸引我的另一个原因,是它写的故事发生在以色列这块土地上。1997年,我有幸访问了以色列这个国家,书中所写的加利利、死海、耶路撒冷这些地方我都去过,我还在基督受难路上走这一趟,我那时还不知道这些地方早已被卡赞扎基斯写进了他的小说里,如今读着这本书,看看这些熟悉的地名,心里觉得非常亲切,就好像又回到了那些令我魂牵梦萦的地方。

卡赞扎基斯写基督不是一开始就把他作为上帝来写,而是写他作为一个人,怀着成为上帝的渴望,如何战胜人世间各种点缀着鲜花的陷阱,如何牺牲尘世的大小欢乐,如何做出一次又一次牺牲,取得一个又一个胜利,步步升高,一直走到殉道者的顶峰——十字架。基督成为上帝的过程。其实就是一个拒绝各种诱惑的过程,是一个不断选择灵魂归宿的过程,是一个灵魂和肉体不断斗争的过程,基督选择了拯救人类这个伟大的精神目标,但肉体并不主动地向这个目标前进。相反,它偏要世俗的欢乐,它偏想接受世俗的诱惑,于是灵魂和肉体的搏斗开始了,痛苦也就开始了。书中有一节写基督和妓女抹大拉的见面,写得惊心动魄。一开始写他梦见了抹大拉,在梦醒前的那一刻,他清清楚楚看到那一对纠缠在一起的身体倏地一下落到他自己脏腑的幽深陷阱里,他为此立刻开始惩罚自己,用皮带抽打自己的大腿、脊背和脸,、直到鲜血涌流,溅满全身。他想变成空灵的精神,但肉体并没有屈服,肉体怀着对女性抹大拉的向往,硬是把他又带到了抹大拉所在的村庄马加丹,他见状恐惧万分,心立刻向后转,往来路狂奔,可他的双足却违犯他的意志,一步步继续向前走,毫无后退之意,他听见一个轻柔的声音说:我一定要见见她,一定要看她一眼……他最终走进了抹大拉所住的院子。坐在嫖客的队伍里等待的时候,他几次要走却终于没走。他最后走进了抹大拉的屋子,他很想把她从床上抱起来,离开这里,在远处一个村子里开一家木匠作坊,两个人一夫一妻地过日子,生一群孩子,跟所有世人一样既有烦恼也有欢乐,这种诱惑后来也被他战胜,他那晚只是和抹大拉分床而睡,第二天他起身要走时,极想走到床边抚摸她一下,不过这种欲望最后也被他赶开,他一步跳到门口,快步穿过院子,打开了街门的门闩……这种细致如微的描写,把基督的灵魂和肉体角斗的情景一下子刻印到了读者的脑子里。

基督的经历很自然地让我们想到了自己。基督的处境其实就是我们的处境。基督的一生都是不断战胜诱惑和不断进行选择的一生,那么我们这些普通人呢?我们是不是也每天都面临着诱惑和选择?答案自然是肯定的。身在仕途每天都面临着更高官位的诱惑,为了获得官位,路子很多,兢兢业业创造政绩从而保持自己为官者灵魂的纯净是一条,找关系送贿赂投机钻营是一条,玩权术设陷阱干掉竞争者也是一条,究竟走哪一条路你不能不做出选择。即是不求晋升,你也仍然面临着诱惑,因为权力身上披挂着许多诱人的东西,比如金钱,你可以随意索取别人的贿赂,你可以用各种名目侵占公款,你可以用权力作股份获得分红,你能为自己积累起一笔可观的财富从而去尽情享受。如果你想要灵魂的安宁,你就要拒绝这些谤惑,去过一种廉洁清贫的生活。身在商海每天都面临着获得更多钱财的诱惑,为了获得钱财,办法很多,按照商人的良心做事,正正经经做生意获取商业利润是一法,制造假冒伪劣商品坑害消费者是一法,骗取银行贷款想主意不还也是一法,究竟用哪种办法你也不得不做出选择。身在学界每天都面临着名的诱惑,如果你为了不使自己学者的灵魂受污染,你可以拒绝名的诱惑,忘掉正常人的享受甚至忘掉健康潜心去做学问;当然你也可以想尽办法为自己制造名声,还可以窃取别人的学术研究成果来为自己谋取名声。诱惑每天都在,怎样选择就成为每天都摆在我们面前的问题。卡赞扎基斯为我们树立了一个榜样——基督,作者曾在书的序言中明确说:“我们面前有了一个为我们开辟道路并给予我们力量的榜样。”基督为了他选择的精神奋斗目标,拒绝了一切诱惑,包括在十字架上的最后一次诱惑,我们会为自己的灵魂和良心的安宁,坚定地拒绝一切谤惑吗?

会吗?

卡赞扎基斯在发问。

基督也在问我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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